[花间事24H/2H]花音plus（02）
【13】
百花谷内，铃声幽幽。
瘴气来自四面八方，紫色的大雾从山顶天际间倾泻而下，包围了整个百花谷，也吞噬了一片碧蓝晴空。
伸手不可及之处，视线范围里，本该澄澈的蓝，如今只余下一只手掌大小。
这隐蔽的山林本该是绝好的天然屏障，却没料到最后在山谷里的人成了瓮里的鳖，哪儿也去不了。
难道要就这样死守到最后，因为吸入过多的瘴气相互残杀而死？
孙哲平那时候两眼发红神志不清的样子他可记得一清二楚，鼻毛都露出来了，多不文雅。
张佳乐迈开千斤重的步伐来到山丘，桃花树依然茂盛，好像不为外头瘴气所迫，一阵大风吹来，摇响了腕间铃铛，清脆悦耳的铃声被风带往林间，却没有半只鸟飞过。
——这里就快没有生灵了。
按惯例是要摘一株桃花的，但他够不着，便往手心吐了口沫子，正准备上树。
这时背后传来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跑，你师叔正喊你呢。”孙哲平走来，表情相当平静，他像是知道年轻人不摘下一朵不会善罢甘休，便自发地拦腰将他抱起。
张佳乐看中了开在边上那枝，眼明手快摘下，却没有再拿去逗弄孙哲平，而是捏在手上，眨巴着眼睛看花。
“喊我做什么，又要驱除瘴气？”张佳乐讪讪然道，“这外边儿可都是瘴气，驱也驱不完的。”
“嗯。”
“大孙，过了今天，我就成年了。”
“嗯。”
张佳乐抬头，笑着把那枝桃花递给孙哲平。
——好一个成年礼啊，只有自己给自己摘一朵桃花庆祝了。
——但是还有人陪着，也不算寂寞了。
“可是哪儿也去不了，不会就这么老死在这里吧。”
张佳乐的表情不自觉地有点悲伤。
“不会的。你师叔喊你回去喝成年酒。”
孙哲平接过桃花，学着他先前做的那样，给他插在发间。
“而且还有我呢。”
【14】
被年轻人喊做“师叔”的男人难得换上一袭缎面直裾。
云峰白的布面绣着精致暗纹，袖口和交领处镶着井天蓝的边，他用一条与之相衬的银色发带束起长发，庄重中透着与世隔绝的淡寡，也算配得上他那好听的名字。
“师叔！”
张佳乐自外飞奔回来，一眼看见向来打扮简朴的男人把自己收拾了一顿。
厅堂里摆着一壶酒及两个杯子，吴雪峰坐在桌边等了好一会儿，看见张佳乐莽莽撞撞的模样，难得没有发火。
“去换件衣服过来。”
张佳乐动了动嘴皮子还想说话，却被他严厉的眼神逼得咽回肚里。
他进房了，孙哲平站在外头，和他师叔两人干瞪着眼。
“喝成年酒是咱百花谷的习俗。”好一会儿后，吴雪峰说道。
每个在百花谷长大的青年，一到十八岁，便要喝下这酒以示成年，从师父手里接过担子，将这绝无仅有的术法传承下去。
“驱除世间的瘴气，是我们的天职。”吴雪峰说，“四凶四散，民间灾祸不断，有凶兽庇护，魑魅魍魉亦横行四处，成年男子要么入世驱邪，要么留守百花谷，保卫女人和小孩，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那些留守的人，一等便是十年八载，等不到人回来，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后来，越来越多成年人离开百花谷，而最后一个，便是张佳乐的“师父”了。
人生短短不过数十年，谁愿意留在这井底坐看蓝天而不知世事呀。
孙哲平看他平静的面孔，大概已经习惯了吧。
“那么，既然他们都出去了，为何外头还有这么多瘴气？”
“那当然是因为——”吴雪峰正欲开口，房里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一抹红色身影出现在厅堂。
他猛地想起多年前，有个气盛的青年，衣冠楚楚，目如朗星。
——只可惜，除得了魑魅魍魉，也救不了生灵涂炭。
【15】
百花谷的习俗，成年男子必须喝下这酒，表示独立为人。
但自从这谷里没了人之后，仪式已经多年未曾举行。
张佳乐拉扯着身上的红衣，褐色的眼眸有些窘迫不安。
“我靠，师叔你为什么要准备这样的衣服！这分明是，这分明……”张佳乐红透了脸，一只手拽着长袍子。
那是赤色的红。是猩红。是人血流过剑的红。是凶兽畏惧的红，但不是桃花红。
“挺好看的。”
孙哲平点了点头，评价道。
“又不是嫁女儿呢，穿成这样！”张佳乐抡拳，小声骂道。
这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红，还是红，张佳乐有些崩溃。
——这是什么审美啊！
吴雪峰睨他一眼，“还闹腾，这可是你师父压在箱子底下等你成年了要给你的呢。”
“难怪一股子霉味！”
“——本来以为张夫人生了个女娃儿，特意选的大红。”
“咳咳咳咳！”
张佳乐被惊人的事实呛了一口口水，正要跳起来哇哇大叫，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他一抬头看见孙哲平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又默不作声了。
“很适合你，我说真的。”
“可去你的吧……”
张佳乐耳朵发烫，酒还未下肚，却已有醉了的错觉。而他这羞臊的模样看在孙哲平眼里，倒有几分可爱。
【16】
两杯酒，一杯给弟子，一杯是师父的，如今师父不在，吴雪峰理当代他干了这杯。
然而穿着素雅高贵的男人一屁股坐下，将这两杯酒摆在他们面前，又从袖袍里拿出一束卷轴，压在掌下。
“这酒我就不喝了。”他说，“你也看到现在谷外的瘴气越发浓厚，结界还能再支撑多久我不清楚，以后的日子你们俩可要好好作伴，酒，就由你代我喝吧。”
孙哲平和张佳乐面面相觑，然而师叔手指的的确是他的方向。
对了，确实在他们这儿有个习俗，兄弟结拜是要在长辈面前喝酒，但这个习俗可以应用在很多方面，比如说男女成亲，比如老者交代遗嘱。
孙哲平想：这下张佳乐是我弟还是我哥？
张佳乐想：师叔这莫不是在交代后事吧？
“我……”
啪！一把刀子搁桌上了，吴雪峰说：“快点，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了！”
张佳乐盯着那两个杯子愁眉苦脸，孙哲平先他一步拿起刀，在指尖上轻轻一划，一滴血悄然无声落入杯里，锋利的刀尖上，还带着点红。
和他的衣服一样。
“喝吧。”
孙哲平把酒杯放在张佳乐面前。
不过是个仪式罢了，有什么好在乎呢。
反正打小活到现在，还没自由过呢。
张佳乐慢慢拿起刀，在指尖扎了一滴血。
酒是苦辣辣的，仿佛还带着点腥味，指尖上的伤口酥酥麻麻，好像暖流流遍全身。
“难喝……”张佳乐皱着脸，不停吐舌头。
孙哲平又伸手按住了他的眉心。
顺便，还讲了个笑话逗他：“这下，你也是成过亲的人了。”
【17】
拜过堂——呸呸呸，明明是喝了酒——吴雪峰把卷轴扔给张佳乐。
“我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传承给你，唯一一个银铃在你手上，等你摆脱童子之身也就没有用了，只剩这地图，你拿去吧。”
张佳乐摊开卷轴，上头画的是一大片他陌生的世界。
“从东边出了山，山脚下有村庄，有户人家专做驱凶灵器，当年你师父在那儿打了把伞便去了中原。”
“可不是出不去吗？”
张佳乐可没忘记这百花谷是什么地方。
——任何外头的生灵，都突不破百花谷的瘴气进来。
——任何里头的生灵，都冲不破百花谷的瘴气出去。
那么，给他这张地图，又有什么用处？
吴雪峰收拾了桌上的酒，打了个呵欠。
“出不出得去，不是我说了算。”
“什么？”
“这么多年了，不也是有人来到了这里？”吴雪峰笑了笑说道。
——谁？是谁？
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一个孙哲平。
只有这么一个孙哲平，从百花谷的外头，进到了里头。
张佳乐想起他瘴气入体发狂的模样，便不自觉抬头，去找寻那深沉的目光。
“大孙，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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