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气

AO3:kanna520
亲亲妹妹@兔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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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子】那些從未想過的事

     2009双子祭


 

  Athena

 

  關於雅典娜,奧林帕斯眾神,戰爭,撒加從來沒有想過那麼多,在他談論麵包和橡木種子,或者孿生弟弟提及一個午後的遊戲,一項計劃,一件普通五歲男孩該做的事的時候,他還未曾想過那些。那麼後來究竟是為什麼,一切來得這麼快、這麼迅速,翻天覆地,都變了樣?

  撒加習慣待在家人身邊,有時候是和加隆在一起做些什麼,看故事,比賽,眺望愛琴海。可是他的弟弟不同,他不喜歡那些,不喜歡過於靜止的,包括比賽,因為他們只足夠用一雙短腿從家裡跑到半山腰。加隆渴望風能臣服於他,還有拳頭打在欺負他的孩子身上時更猛烈些,那都是瘋狂的事,在戰爭尚未降臨之前,這是被父母所禁止的。

  但雅典本身就不是和平的象徵,他們會有一位女神帶來死亡,而這仍是撒加沒有想過,加隆也不去想的。死亡再自然不過,他們本該死亡,可他們卻呼吸,卻笑,卻扭曲,卻瘋狂吼叫,卻成長,卻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然後自眼神中迷失,好一段時間誰也不認識誰。

  他們從未被死亡所支配。他們本身即是死亡。

 

 

 

  Brother

 

  除了死亡之外,對撒加來說還有一件事是自然的,那便是弟弟加隆。

  他的兄弟,他的自然與死亡一樣理所當然,以至於從很久以前,尚在子宮裡的時候,緊緊相依,並不覺得那張床擠迫。出生使得他們分開,接受分歧,所有人都認為他們該相近,他們是兄弟,他們該兄友弟恭,但他們不。在撒加徹底離開那個家以前他們就懂得爭吵,為一顆蘋果吵,甚至為一雙襪子賭氣,誰都知道他們該聽對方的意見就能處理得很好,但他們仍不那麼做,不和另一個人妥協。

  因為太過自然了,誰也無法忍受那樣叛逆的滋味。

  後來改變現狀的人是教皇,亦是他們的父母。這個家裡的人為孩子感到榮耀,他們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宮殿,有人服侍,會過得好。他們無知。

  「我不是來宣揚異端思想的,夫人。如果您不願意我也不勉強,直到他們用自己的力量離開這個家,他們會來到聖域,會來到女神面前的。」

  那個人魁梧──在孩子和女人眼裡看來是這樣。他的面容慈祥,蓄留著蒼茫的白髮,從滿佈風霜的唇裡吐露出的字句真誠,如同預言,在昭示他們以後的人生。他是統治著衛城的主人,史昂。

史昂對他們展示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致使女人垂首跪在他的跟前,懷著敬畏的心將孩子的頭壓下,那就是他們的人生,不問為什麼,只因他們的血液裡有忠誠,應當知道回報。

  雅典是為一棵橄欖樹而生的。

  而加隆呢,他和撒加分不開,他們曾試著停止無意義的爭辯,也不再去看對方那張近乎倒影的臉孔,把所有問題的根源拔除,他們和平的相處猶如呼吸而不感到窒息。

  他還是和他去了,那個地方有高聳的建築連綿起伏,那地方還沒有什麼人,有一個褐髮的男孩和他們差不多大,住在第九宮裡,教皇很喜歡他,沒有人討厭他。但他孤獨,隻身一人。

  撒加對他表示出友好,在那間宮裡,雙子宮是他和他兄弟共用同一張床,同一對水杯,空氣裡似乎也迴盪著他們在夜晚同哼的一首曲子。那裡有兩張椅子,他們共用桌子,艾奧羅斯就坐在撒加面前,陌生的面容,彼此都無所適從。

  直到很久以後,這位褐髮的戰士死去,那個位置已不再有人,撒加仍然坐著,在不同的地方,比這裡更大的宮殿,面對他相見恨晚的弟弟。艾奧羅斯終於也有弟弟了,只是在他長眠以後又得重新習慣寂寞。

 

 

 

  Cloth

 

  加隆站在那裡,離撒加不遠處,靠著刷白的牆面,他們一前一後地站在一起,一起看那個手勢,在胸口畫上十字的手勢。那雙纖細的手腕在對相片裡的女人說話、祈禱,也許是給予祝福。照片裡的她面貌祥和,即便只是那樣也讓人肅然起敬。

  這是一場陌生的喪禮,他們在一次冒險中意外碰上了它,年幼者的好奇心驅使他們讓目光停泊在異教儀式中。他們是女神的聖鬥士,從確立了身分後便不再需要其他信仰。

  在這個年紀裡他們也總不自覺尋求一些庇護,來自父母或年長者的,然而對於他們並不仰賴繁複的儀式,也不積極躲進神明建構的避風港裡,每當心靈需要時,他們便把目光停留在那手勢上,或其他能撫平心頭不安的象徵性姿勢。

  加隆的畏懼感打從得知聖衣存在後就不曾有過,這源自於超脫任何人的優越感,包括撒加以及艾奧羅斯。他會貪婪地直視教皇廳,從不低頭。此外,亦肆無忌憚分享了某些事物,譬如任何撒加能和他共有的。他們從不在乎是否完整霸占過一樣東西,沒有什麼是絕對,至少手裡緊抓著的從不被外人搶走。

  勝利與榮耀,終有一天歸于他們,不分彼此。

 

 

 

  Dragon

 

  「你們知道龍嗎?一種很厲害的神獸,牠能呼風喚雨,傳說只有得到龍的人才能掌握世界……」

  「龍長什麼樣子呢?」

  「嗯……像這樣。」

  加隆低頭撿起一根樹枝,在海岸邊給那些翹了學課的孩子們說故事,他的腦海裡繪聲繪色憶起撒加轉述給他的早課,這是史昂必說的故事,儘管他們聽不出,但年邁的教皇無疑是個東方人,那是他們國家的民族傳說,很濃厚的神話色彩。

  他並不全然記得撒加當時如何對他闡述一條龍,是銳利的眼神,鋼鐵般堅硬的爪,還是能夠遨遊天際?

  他握著樹枝的手停頓了一會兒,目光飄向遠方大海。深邃蔚藍的愛琴海。海面波光粼粼,像一顆璀璨的寶石。

  「龍可以去到任何地方。」他堅定不移地說。

  於是沙堆上出現了一條龍。

  「任何地方?」其中一個男孩這麼問道。

  加隆點頭,「是啊,任何地方。包括藍海的深處。」

  他不知道為何如此肯定龍能夠去到海裡,在希臘,也有海龍的傳說。

  枝末在沙堆裡劃開一道又一道波紋,淹蓋過龍,漲得無邊無際,快要像天那麼高。他的深處,是誰也到不了的地方,那裡的水壓會讓人窒息,可是他也會挺過去,周圍幾乎一片漆黑,只能看見自己眼前那點藍,此外一無所見。他害怕,但又興奮。撒加呼喚他的聲音,父母親慈愛的言語,艾奧羅斯友善的問候,那些全都到不了。

  因為只有他一人,刺骨的冷冽最後也變得溫暖;因為只有他一人,整片海把最深處的擁抱給他;因為只有他一人,魚群不太暖的體溫更顯得溫暖。

  在雅典市區那幢舊屋裡,或是其他任何地方,撒加的面前,雙子宮外,他和數百名被送至聖域訓練的雜兵一樣,除了意識,肉體僅只有一人。

  雙胞胎是孤寂的。

  「哥哥,那麼龍現在在哪裡?」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又傳來。

  加隆轉過頭,雅典熾熱依舊,海風讓他稍微舒服了點,不再緊皺眉頭。一陣淺浪沖來,帶走了剛畫好的那幅圖,現在他們腳下那片沙被打濕了,海水被陽光曬得發燙,彷彿一切寒冷都只是錯覺。

  「大概在天空裡。」他坐了下來,隨手把樹枝往旁邊一扔,指著沒有雲的藍天。雅典的藍天,希臘的藍天,令人嫉妒。

  「可是……不是也在海裡嗎?」

  「哦,大概。」加隆敷衍地說。

  他已經不想再繼續談這個故事了,旁邊的孩子們到另一邊去堆沙堡,他還坐在那裡,好像忽然間理解了孤寂。龍的孤寂,他亦是孤寂。

 

 

 

  Evil

 

  比起正義的力量,邪惡更容易在內心滋長。

  是加隆先發現了他的邪惡,它就在內心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待著,沉默無聲,像多年前不經意的一個惡作劇那樣,或者是一顆裝上了糖衣的炸彈,很平凡的存在,並且是持續的,沒有一天停止。它的隱匿使得撒加在某天發現孿生兄弟的罪惡時難以接受。他的歇斯底里突如其來,那並非他的靈魂在吼叫,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共鳴。

  加隆的瘋狂與撒加的瘋狂,在他們尚未觸及真實的年代裡,祥和中帶點叛逆,一切都在可被容忍的範圍裡運行,那還稱不上是秘密,但撒加恐懼過,即便那該赤裸裸呈現於正義面前,等待有人指出那條更明確的路給他看。

  教皇會帶著微笑撫平他的懼怕,那雙蒼老的手多麼溫暖。撒加暗暗發誓,他會帶著加隆道歉,只要有人願意承認那個邪惡也曾經存在所有人的胸口,不會改變。

  他堅信所有應當遭受神罰的慾望只為了人類存在。

  那些在墓碑前徬徨的人,在教堂門口徘徊不去的人,在神殿裡久久駐足的人,著迷似地重複著祈禱手勢的人,每一個帶著原罪出生的人,每一個靈魂,每一個邪念都是一個他,或者一個加隆。

 

 

 

  Fission

 

  撒加覺得痛苦。這是罪惡從始至今未曾斷過的一整年,他看見鏡子裡自己頹然的面貌,頹喪失意。深藍色長髮擁戴著他蒼白的面孔。

  他的弟弟神采依舊,要上山便上山去,要下海連他也無法阻止。加隆會在海裡游上一整個上午,他不能在人前露面,沒有人知道他,他模仿撒加的技能,聽他講述競技場裡的事。

  撒加並未從他嘴裡知道龍的另一些事,比如說所見所聞,比如說無人能及的深處。

  加隆不再拿出以往總願意花上好一段時間探索的問題,他們擁有智慧、體魄,早已超出那個年紀,誰也不再回顧逝去的光陰。聖域早就蒼老了,從撒加親吻教皇乾瘦的手背便能嗅到光陰在自古傳頌的戰役中不復返,像星火燎原後餘下荒蕪。

  教皇的那些同伴都死了,只剩下天秤座。

  撒加感到自己也正在死去,用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一分為二。譬如他開始對週遭感到陌生,偶爾需要長時間沉浸在無聲的世界裡將暮光烙於腦海中的色調重新潤飾。愛琴海海面上的晨光映襯著加隆極其奪目的金,還有那一身屬於大海色調的服裝──光、加隆、海、身分,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切都天旋地轉,他們在榮耀與暗處拉鋸,撒加想穿上聖衣,願光明長佑,所有黑暗都應當被消滅。他驚覺靈魂中存在著未分化出來的自己,是母體臍帶牽扯而分不清的。

  也許他們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在看不見的地方掌控著撒加的心智,寄生於他。

  共生,共死。

  「他」沒有一刻停止叛變,催促著野心膨脹,直到再也負荷不了。好幾次撒加幾乎眼睜睜看著那半個自己在鏡中挑釁,他還只是個少年,他揹得起自己的兄弟,但揹不起慾望黑洞,如果連他都跌進裡面,那又有誰能拉他們出來?

  撒加抱著僅存的希望,那心門後的黑洞裡若有潘朵拉的希望,他們將不會分離。

 

 

 

  Gemini

 

  命運。加隆可悲地想。

  他離開雙子宮來到一座高聳入雲的陡峭獨崖下,仰頭不見頂,毫無生氣。他搓了搓掌心,忍不住想像撒加因憤怒而扭曲的五官。他會怎麼樣責備他?會用那些在訓練場上對付別人的招式對付他?

  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這並非一場精心策劃的預謀犯罪前奏。加隆回頭望,腳邊碎石墜落,但他聽不見它們重回大地懷抱的呻吟,也漸漸看不清底下有什麼,這不就是在上位者的寫照嗎?過於眼高的人總是憑藉著權力傲視那渺小得如細沙的生命,卻從未能仔細把他們銘記。然而當他完全征服這處時,也同時勝過了剛才攀爬的自己,星樓就在他面前,他跨越了禁忌的門,從那以後便是沒有弱者的爭奪遊戲。

  撒加痛心疾首的苛責並未幸運地被留下,加隆的叛逆僅在他肯認真對待一件惡作劇時發作。他躺在星樓外的崖邊什麼也沒有做,感覺到的並非沉寂與長眠者的安寧。他低頭只是看見了龍所能見的,而仰頭,繁星自亙古便恆存於此,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雙子座的主星微微閃動。

  被捲進了命運的是雙子座,而穿上聖衣的雙子座則是去背負起命運的結果,他和撒加從來就不是主角。

 

 

 

  Heritage

 

  悶熱的空氣,塵土飛揚,希臘灼灼炎日下,數百數千道視線圍繞在看台邊,緊緊攫住競技場中央的少年。他金色的長髮輕束在身後,捲翹的髮尾沾染上對手一身腥紅,包括削尖的下顎。他輕舔嘴角,首次嚐到鐵鏽的滋味。這種氣味一聞便是一生,往後再也沒斷過。

  教皇龐大的身軀為他帶來陰影,他試圖想仔細看清三重冠的雕紋,卻被光芒刺傷了眼。這時的他並不能預料到看見這位滄桑長者的真面目竟是在背負著罪人的命運之後。

  「雙子座的撒加,我在此宣布你成為雙子座黃金聖衣的繼承者,你願意為世界的愛與和平為雅典娜女神奉獻生命,只在維護正義之時才使用神賜予你的力量?」

  老者威嚴的聲音使他們肅靜,在那裡,所有人只聽見忠誠。

  「是的,以女神之名發誓,我願意。」

 

 

 

  Imprison

 

  「很快的,我將要來到這個世界上,誕生,成長,成為你們的兄弟,這個聖域的主人。」那個聲音在孤寂的牢房裡迴盪,在撒加的耳際。

  很早的時候那件事就有了預兆,痛苦卻毫無疼痛的。「他」誕生在一片黑暗中,沒有形體,無法言語,善良並未能徹底洗滌去不存在在撒加身上的惡瘤。那是尚在臍帶相連間加隆未徹底帶走的意念,蟄伏了十餘載後終能見到光明。

  「他」來到牢籠邊,視野狹隘,震怒的吼叫聲衝擊著仍然畏光的雙眼,他搥打,試圖扼殺,「他」消散、成形,無數次在黑夜間反覆重生,試圖超越意念化為現實,降生於世,和他的兄弟一起。「他」比加隆更早就等在那兒,也比歷史悠久,源於萬物,冥府的統治者放任「他」橫行。

  很快的,光闇交替後漫漫長夜彷彿永無盡頭,未能流出的淚水淹沒過他的身體,掙扎的嘶喊化為水泡,他也嚐到了與海水相同的苦澀。在將加隆關到牢籠離開斯尼旺海峽不久以後,撒加也被關進了自己所建構的正義之牢。

  「現在,你已經不需要你的弟弟了,而我,我就是你的兄弟。就是你。」

  一段囚禁的開始,是另一段囚禁的結束。

 

 

 

  Justice

 

  正義,那是我們都身在其中的過程。

  正義,這迷惑的語句使人願意奉獻生命赴湯蹈火而不在乎身首異處。

 

 

 

  King

 

  阿布羅狄與怒氣沖沖的撒加迎面相遇,他並未看他,只是不停驅使雙腿帶他離開身後在一瞬間憎惡的汙穢之地。

  他徹底厭惡敵人無法捉摸的存在,教皇亦然。他不與訓練場上大汗淋漓的雜兵們噓寒問暖,他照顧年幼的白羊座,穩健的手臂在他凝聚小宇宙時拉開所有傾慕的距離。

  他們的教皇只屬於女神,只屬於教皇廳華貴的座椅,只屬於白羊座溫和的氣度,只屬於老戰友未帶走的,已逝的光陰。而今,他承認了艾奧羅斯。他與他們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他順從的在王位前下跪,向他致敬,但究竟又是誰曾目睹過三重冠下那慈悲的神情?撒加憤怒地想著,忽然做了個膽大妄為的假想,他也在那裡,也許是史昂的後面,也許他已不在,那麼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那裡,透過三重冠讓他們善惡的靈魂在最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暴露,這就是王者的權利,龍也像這般高高在上。

  他的龍去不到海的深處,因缺氧而沉底,史昂沒有告訴他龍能否適應那片美麗的領域,因為飛得太高而無人能及、無人在乎。龍有孤單,現在艾奧羅斯和他不同了,他的戰友已不再和他平起平坐,撒加也孤單。

  『你是個天生的王者,我願意效忠你。』多年前迪斯馬斯克與年齡不相符的嘴裡吐露出誘惑的咒語至今猶存耳際,撒加驚憶起,冷汗涔涔,那陰鬱的男孩扯開一抹冷笑,向他致敬,『我,修羅包括阿布羅狄──是的,我們都願意追隨你,直至滅亡,萬劫不復。』

  這一切歷歷在目,撒加好似在空氣裡嗅到阿布羅狄魅惑的香氣,就要令他投降。

  撒加確實聽見自己的心臟正在抽動,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掙扎之後就是死亡。魔宮玫瑰的劇毒入侵使他動彈不得,眼前階梯化為浪花,一波波向他腳邊襲來,他抬眼,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血海。泊泊鮮血餵不飽白玫瑰,溢了出來,嬌嫩的花瓣滴著他的血,成就了那片海。海裡,他尋不到熟悉的目光,只有刺鼻的腥味,在警告篡位者他的下場。

  驚慌失措並未實際顯現在這位王者臉上,撒加只是急促的吐息,在好一會兒之後找回希臘漫無邊際的山巒。

  他猛然地回過頭,發現八十八星座中令日月失去光輝的存在──他們年少的雙魚座戰士,儘管在這介於少年與男孩間尚未發育成熟的階段,氣質中仍透出高傲與不可侵犯的神聖,而現在,那紅艷芬芳的玫瑰正曖昧的流連於唇畔,他一手拉起披風微微欠身向他致意,甜美的笑靨也成為伊甸園毒蛇,優雅得讓撒加不寒而慄,「我只效忠於你,我們偉大的教皇──雙子座黃金聖鬥士。」

 

 

 

  Loyal

 

  撒加爬上了那裡,他必為自己的忠誠付出生命,在星座守護的夜空下,最接近天的地方。

  他厭煩了在艾奧羅斯那雙令他迷失的雙眼裡尋找自己曾不加思索說過的謊言,赤裸裸的,令所有仇惡都自慚形穢,像是緊緊握住了僅存的忠義,用以脅迫那些不平坦的激進。

  他們跪在那裡,偽善的笑容使得隨口而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推心置腹,彷彿全世界都甘願臣服於褐髮青年的羽翼下。

  但這是戰爭,流過的血將淹沒大地,直到身體沉得再也無法站立,就從那裡,跨越一個又一個世代,回去橫屍遍野的沙場。他用充血的眼神注視蒼白的雙手,暖流洗去被碎石磨破的傷口,順著手腕,撒加激動地閉上了眼。匕首在老教皇的推距下應聲落地。他感到一股熟悉的小宇宙要他順從,成為殉教者,「他」為他戴上三重冠,身披黑袍,這個簡陋的儀式只有一雙眼注視著,他的金髮染上永夜之色,而追隨他的戰友則染上夥伴的血。

 

 

 

  May

 

  沒有誰會記得一年之中這個月之於撒加與加隆的特別意義。他們不隨口提起,那個日子之於一些人是日後災難的降臨。是艾奧羅斯,還是修羅?也許是史昂,穆,他們尊敬的女神。

  五月裡希臘的風時常造訪兩兄弟兒時同住的那間房,擺在窗台上的盆栽在他們記憶裡永遠只餘下青綠,嫩葉隨著窗帘搖擺,和望出去那一片明亮的天空都裹著清新的氣味,即便是傍晚,那裡也不使人在夜幕落下後恐懼。

  可這一切在往後回憶裡被提出來總覆上了層灰。首先是房間的景色幾乎要變成一幅畫,再也不是經歷過的事實。然後,恐怕再不會有更多比那年對他們母親的分離要來得更傷痛的經歷,儘管她毫不扭捏的態度透露出了良好修為與教養,但轉身之後多年內他們再也未曾見過那麼婉約而得體的女性。聖域的女人強悍得像沒有面孔的殺手,他們難再記起往昔歲月裡,母愛的包容與偉大。

 

 

 

  Near

 

  『人類是個很殘酷的生物,越是靠近,死得越悲戚。』

  加隆反覆在心裡默唸,為腐敗卻又活在幸福中的人類感到悲哀。他們理所當然接受女神的戰士為了他們累積的罪惡向敵人贖罪。人們宰殺牲畜,濫墾山林,肆意奪取蓋亞擁有的美貌,它們美得令人移不開眼,卻只像廢棄的銅鐵般臥倒在泥沼中。

  暴殄天物的傢伙。

  而他也只不過是渴望得到這個世界的野心家之一,卻落得被邪惡制裁。他的哥哥,雙子座黃金聖鬥士,在他內心裡也藏匿著罪惡。撒加將他關入斯尼旺海峽,無數個白晝和日夜輪替,海水冰冷如昔。

  他們曾是那麼親密。

  「哈,撒加你就後悔吧,你這個惡魔!」

  加隆緊握鐵牢的指節泛白,遠方天際有一道淺白的光打在海面上,海浪飄搖著,那片晶亮的水域遲遲不肯被送進來,他幾乎以為這種綿延不止的恨意與生俱來,從未間斷過,一直促成了再也拼湊不回去的他們。破碎的,再也不完整。正因他們的相近才使這分裂悲愴得無以復加。

  就到此為止了。加隆想。死亡不足為懼,他們只是在揮霍凡人所不能逞強的,然後身在其中自得其樂。他們從未脫離過死亡,出生便被命運綑綁在一起,沒有間隙的距離中兩把利刃相互殘殺。

  消磨掉十五年,撒加的死亡,加隆的死亡,顯而易見。

  再也沒有人需要用肉身做為命運的刀鞘用以洗滌自身的罪孽。

 

 

 

  Oneself

 

  海水凍得像是一個人也沒有的街道,他早就不冷了,卻還是抖著。所有肌肉像是需要找點什麼消磨時間似地抖動,每一吋都不停止,脫離大腦控制。他慢慢沉溺下去,指尖擦過濕冷的牢柱,屈起雙腿用手臂緊緊抱住,這是個很可笑的姿勢,不過而今只有這樣才足以和寒冷抗衡。

  早先只剩下一層金箔舖在水面上,宛若餘暉灑落大海,西邊的天空幾筆亮橘霸道地奪去一半地盤,直到他完全沉沒以後,幾乎是一片墨藍。

  茫然的水霧中,他的視線遲鈍起來,好像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擁擠。

  但那裡是一個人也沒有的,只有他是人,他會說話,可言語很顯然不適用這個國度。於是他失語了,他也聽不見,並非太安靜所以聽不見,而是吵雜,前所未有的熱鬧在鼓舞著,那麼多的人站在一起,面向著對方,背對著,走著,激動的舉起手高喊,他們的五官異常鮮明,他記下了其中的一張嘴,一道眼眉,將那些拼湊起來,正是最熟悉的模樣。

  原來他就站在那裡,眼神迷離,認識與不認識的人,他們身上透出殺意,只為了鮮血向勝利致意的那一刻而重新找回靈魂。

  他們都是些陌生人,從各個地方來,彼此用無法理解的方式溝通,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個共通的言語──拳頭。

  他開始擁有疏離感,遺忘了自己的模樣,耳邊水泡輕盈得飄浮上去。他終究還是與撒加分離,現在開始他只聽得見朦朧的水鼓,低沉的敲擊著。因為只有他一人,偌大的浴池也遼闊得更甚海域;因為只有他一人,溫暖的浴水也止不住體內湧起的寒意;因為只有他一人,斑駁的岩柱也孤獨得猶如牢籠。

  聚集在聖域裡的人,每個人,成千上萬的人,將死之人,他們都是沒有交集的一人。

 

 

 

  Pope

 

  史昂死了。這個死亡遲了兩百四十三年,沒有人能為他的消逝祈禱,穆還太小,童虎遠在廬山,他躺在星樓冰冷堅硬的石床上與滿天星斗共度了無數個晨暮。有人為他舉辦了一場葬禮,他們身穿黑袍,臉被遮去,五官融在漆黑的夜裡,分不清真相。他們的腳步沉穩,身上不帶殺意,小心翼翼讓他躺入即將沉眠的床,低吟著詩經,之後迎來的便是無盡的黑暗。他比任何一屆教皇都要尊榮的接受生命的結局,儘管往後是一段未想過的新路途。他行走在黃泉比良坡的隊伍裡茫然向前,記不起自己的身份,汙損的舊衣這才襯托出他已年邁的事實。

  那支隊伍很長,有死在世俗冤罪下的凡人,有迪斯馬斯克為追尋信仰而誤殺的替死鬼,有因女神尚未降臨遭受冥王蒙召的孩童……

  沒有人知道史昂擁有過什麼,他們對彼此的原罪視若無睹。荒涼的路也很漫長……

 

 

 

  Quarrel

 

  他在笑。以各種形式,在晨光裡,在風中,笑容和煦,時而悲傷而時溫柔。他對著他們笑,因為笑容苦澀不得不抿起唇角;因為笑容猖狂連指甲都陷進掌中,他就站在那裡,面對從未被記得的另一群人,一個又一個,死也不足為惜的,擠滿了整片廣場。

  一雙又一雙眼睛,發直地瞪著他,像那人死前悔恨帶不走的時代,朝他索討他們千百年守衛的義理。

  他憤怒。也以各種形式,在龜裂的大地上,滂沱的雨中,血淚滾過冰涼的臉頰。仰天長嘯時他們靜默,不反抗,時而比機械還不如地反覆相互殘殺,時而將視線麻木擱置在遠方,是雅典裹在白霧中的冬日,石階綿延不絕,直通雙魚宮後那燃燒的花海。

  他立足於千人之上,而他們只在那裡找到一尊木然的雕像。雅典或是聖域,不變的表情,善惡都習慣了在那張面具上宣告主權,從兩百四十三年前到另一段新的路程。他和「他」爭吵,所有人都聽見來自教皇廳的暴怒與狂笑,但藍目赤面的頭冠前,他們一無所見。

 

 

 

  Repeat

 

  所有關於加隆的東西都徹底消失了。

  雙子宮有著不合時宜的蕭瑟,一年四季皆如此,除了床、水杯、桌椅、幾套衣服,再也沒能從空氣裡留下時光的痕跡。

  在被關到海牢前,加隆後幾年的生活已經慢慢在否認他的存在。雙子宮不需要兩個守護者,雙子座聖衣不需要兩個人輪流穿。他睡在那張床上一天,也不過是多做影子一天。那裡沒有光線,乾冷又枯寂,盛開的花朵也會因無人欣賞凋零。可是這宮裡還有他的氣息,撒加結束訓練後回到房裡,偶爾也能藉牆上微弱的燭火發現自己內心醜惡的一面。

  它蠢蠢欲動地埋伏在那裡,很快之後,就會有更多個,最後變得貪得無厭。

  加隆離開後,撒加把那些東西不留情的清了出去。關於他,或是他,最後都孑然一身了。他們都驕傲得以為自己剷除了對方擱淺在腦海裡的殘像。

  從此以後,世界還是一條水平線一分為二,筆直得找不到交疊。

 

 

 

  Saga

 

  「傳說,這就是你的名字。」

  在那個冒險故事裡,每張面孔都刻劃著英雄般的事跡;每個晦澀的笑容都藏著通往勝利的寄托;每個燃燒的生命都不過是零星的火花,那麼美,那麼讓人心碎。

  他們都只有一個名字──傳說。

  「而你是這傳說的主人。」

  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傳說,為了正義之理行在他身上如同行在那些惡人身上。

  那和他擁有相同面孔的人,也成就了一個傳說,如果我們為這個被後代傳頌的故事起個名字,它就是Gemini。

 

 

 

  Twins

 

  血肉相連,親密無間。

  誰在和誰分享同一抹吐息,誰又曾在腦海中描繪冷峻的神情。

  他們並不是兄弟,只是遇見另一個自己。

 

 

 

  Unalike

 

  加隆躺在沙灘上,劫後餘生使他更加認定自己是被這個宇宙所需要的人。抑或,他很快就是神了。

  他獲得連撒加都沒有的力量,那是被雅典娜所封印的敵人海皇的神力,他厭煩了聖域一成不變的生活,站在沙場上其貌不揚的黃毛小子日夜飽受訓練折磨,卻仍不敵他一根手指,他在他們驚恐的臉上找尋樂趣,也在撒加身上嘗試破壞信仰,最終他還是離開了聖域,離開雅典,既然人們有選擇信仰的自由,那為何他不能選擇與女神為敵?

  曾經他愛過孕育出像撒加這樣一位理想主義者的偉大家鄉,可是加隆在他心裡發現與自己相符的邪惡,那種邪惡被他壓抑。他的親生哥哥是個偽善者,他們竟是如此相像!鋪天蓋地的噁心感席捲他的理智,本來抱有一絲絲遐想,哪怕他們面貌相似,他們骨子裡也絕不會同樣適合墮落。絕不。

  然而,撒加的黑暗遠比他更要殘酷,善良的教鞭也無法馴服。

  他開始厭惡,不再喜愛聖域,不再盲從跟隨在兄長殘破的虛像後試圖引誘他自取滅亡。他煩膩了這一切。

  加隆躺在沙灘上,透過陽光瞇眼看向手裡的好傢伙,一把金色的三叉戟,完美剛強像徵,他要用它征服這個世界──包括他將歸順的神。

 

 

 

  Vainglorious

 

  他們在海裡,浴池裡,鏡中,反覆以任何手段描繪萬丈光芒的形象。用雙眼、心眼,虛構的,不被拘束。

  他們在那上面遇見自己便有可顯見的未來,哪怕噩夢也建構起虛構的美好。

  史昂將榮耀賜予他們,他們有了女神的庇佑,成為自負者。格鬥使人趨於完美,只因自己無法背叛自己。史昂對撒加說:永遠不要信任雙手以外的勝利。

  在這個故事裡,驕傲的人總有淒美而令人惋惜的結局,力量帶他們走上巔峰,卻也能推下谷底。

  加隆成為欺神者,他手持三叉戟瞞天過海;撒加弒殺了教皇篡位,用最真實的偽裝使愚昧之人墮入謊言。

  拳能劃破天,腿能震碎大地,風雨任憑呼喚,龍的權力再找不到替身代為行使。

  他們在水中唯見倒影。

 

 

 

  War

 

  萬人攅動,一個又一個前仆後繼高舉起手,呼聲四起,雅典娜是令他們割捨自我重獲新生的咒語,祂的正義被刻劃在每個靈魂之上,使他們有了祂的樣貌,從凹陷的眼窩間傳遞救贖。

  這無疑是一場戰爭,從開始到結束。

  他們戴上了同樣的面具,在人群中隨著腳步或背道而馳或亦步亦趨,他們走遍地球,宇宙,睜開眼後視線還在彼此狹隘的鼻尖來回踅足。

  『歷史上有許多戰役都是靠聖鬥士的力量取得勝利。』加隆瞇起眼,覆述著很久以前從撒加那裡聽來的話。他的指尖蠢蠢欲動,從輕藐的笑容裡嗅到了必使手足反目成仇的預言。他說:『我們足使任何一支隊伍全軍覆滅。』

  不過他更鍾情於世人的傾慕,唯有被需要的人才會來到這個世上,加隆對此堅信無疑,且不惜任何代價,只因死亡留戀在神的故鄉。他們不要英雄,他們需要另一位足以帶領世界的新神。

  而現在,命運要他重生。

 

 

 

  X

   

   

   

   

   

   

   

   

   

   

   

   

   

   

   

   

   

   

   

   

   

   

   

   

   

   

   

   

   

         

  在那段十三年瘡痍的歲月裡,我們僅所能見的,只是一片空白。

 

 

 

  Yearn

 

  加隆決定再也不要去回想起關於斯尼旺海峽之前的任何記憶,那些都在一場戰役中被抹煞掉了,本來應該存在於一個男人生命之中最精華的熱情,在後來的時光裡只成為支撐他信念的力量。

  加隆也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關於他心中那時的撒加,那是他曾念念不忘的。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那段歲月,兄長像是無所不能的守護者,他模仿他,以至於後來每日每夜總希望有人能夠看見自己。

  後來有很多人替他用雙眼記住那張面貌,那張面孔在四季變換,哪怕很久以後他也無法再從那堆面孔裡認出一段歲月。

  撒加亦是思念他,這份思念被擺得太遙不可及用以突顯情操之偉大,然而加隆卻在意想不到之際再次出現。他比那荒唐的罪惡更像一個具體的代名詞。許多不可能在他們的年代後搖身一變成就了傳說,年紀尚青的候選者們則瞪大了純潔無暇的雙眼等待被染上戰爭的腥色。

  而今那些荒唐終將迎向結束。

  空氣裡還飄散著一絲加隆永生難忘的小宇宙,正包覆在他的黃金鎧甲上。他用力闔上那本字跡潦草的書,壓在頭盔下,耳邊迴盪著鞋跟清脆的聲音,伴著遠方響起的戰鐘,一步步帶他回歸最原始的相貌。

  他聞到鎧甲上殘留的氣味,是龍居於高空無人能及的氣味。

  而他在深海裡,遙遙相隔,相望。

  關於死亡,分離,加隆從來沒有想得那麼多。在他用傲然的神情睨視衛城下追尋神話湧入的每張臉時,他從未想過那麼多。在那裡,至高無上的神殿,希臘、雅典,他的故鄉,他決意不留下腳步,無論死亡抑或分離,都是戰士血性。他的存在只做為另一個雙子宮的男人而存在。不是替代品,而是延續十三年前未走完的路。

  現在他將去到他滿心嚮往的地方。

  有他的地方。

  「這裡已經沒有我想見的人了。我會在地獄盡頭等你。」

 

 

 

  Zodiac

 

  塔耳塔洛斯的盡頭,那個焦灼的痕跡令人驚艷窒息,它醜陋,使岩壁面目全非。這是唯一僅存的,他們送給這場戰役的烙印,用以做為一段終結,並開啟下一段旅程,我們可以沿著微渺的裂縫蔓延,窺探生命極致的美,而他們已蕩然無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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