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气

AO3:kanna520
亲亲妹妹@兔洛琳

回到顶部

【双花】摇滚年代

搬回大号吧,不晓得会不会被p

 @五苦 爱你,谢谢你



1

认识孙哲平是在一票乐手的LIVE后庆功宴上,他正儿八经地点了首《梦回唐朝》,居然面不改色不带喘气地怪腔怪调吼完,自此以后张佳乐的印象里这人给打上了“特别装逼”的标签。

孙哲平是个吉他手,从荣耀迷笛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四处客串,他是北京本地人,摇滚圈子就这么点大要找演出机会不难,不过要找志同道合搞音乐的朋友就难能可贵了。

“以前觉得随便玩一玩都有发展,现在老喽,还是得认认真真搞音乐才不枉哥浪费这么多年是不是?”叶修在KTV里霸着麦这么感人肺腑说了一句。

这话由他来说特别没有说服力,放眼这群人里就属叶修名气最大,最早他是个搞流行摇滚的,嘉世乐队那时候人气如日中天,全国迷笛音乐节都是嘉宾,从北嗨到南,最主要是当时的吉他手苏沐秋有着绝对合乎大众审美的作曲功力,首首朗朗上口,他们以一支新兴的独立摇滚乐队称霸中国地下圈,无数制作人捧着钞票和合同奉劝他们主流出道要趁早,低调如叶修看也不看。

他和朋友合资搞了一间独立制作的音乐工作室,赚过大钱,大碟销过十万张,以现在而言算是小有成绩,再回头说这些视名气如粪土的话不免讨打。

隔壁霸图乐队的韩文清特别不屑,当场拆台:“笑话,就你那要死不活的风格谁嗨得起来,一年写一首曲子很浪漫是不是?”

和合伙人散了之后叶修沉寂了一年,天才吉他手苏沐秋意外去世,震惊了整个地下圈,人人都以为叶修会就此隐退,在杭州回归普通生活,没想到一年后他卷土重来,还带着苏沐秋的妹妹——现在兴欣乐队的女鼓手苏沐橙一起,玩上了后摇滚。

叶修不再唱歌,LIVE上几个乐手也总是沉浸在自己营造出的氛围里努力诠释好音乐,大部分的乐评人认为他有性格,其实真要说搞性格搞特立独行这点,孙哲平也算得上其中一员。

孙哲平在学校时组过一支本地乐队,特别中二的队名叫义斩,几个伙伴都是泡bar认识的公子哥儿,想来也是随便玩玩,毕业后乐队散了,孙哲平也一直没有找到下一个。

在吉他的技巧上孙哲平的技术过硬,很容易被人和霸图的韩文清联想在一块儿,霸图是一支来自青岛的金属乐队,歌曲不外乎那些经典的嘶吼和双踏大鼓的高速节奏,韩文清后来虽然不弹吉他了,但唱歌的风格却始终没有改变,人人都以为孙哲平迟早有一天得受到邀请——霸图一直以来都以双吉他为目标——却没想到在那之前他们新加入的技师用黑科技一个人搞定了这一切。

在金属里加入大量显著的电子音乐听上去不伦不类,但死守着老派作风也不是办法,这年头音乐难做,人人都在想着法子创新突破,以博取LIVE演出门票能销售一空。

张佳乐作为技师在霸图待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他和霸图征战过全国的迷笛音乐节,无论是录音工程还是现场的PA协助,他都完美掌控,而事实上,在摇滚圈里张佳乐是一个相对而言陌生却又异军突起的名字。

他的存在瞬间打破了孙哲平会加入这支乐队的谣言。

KTV里孙哲平那首《梦回唐朝》把众人笑得前仰后翻,本人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声“谢谢,老脸都卖了就别再灌我酒了”,惹得张佳乐频频伸长脖子往他那看。

KTV里灯光特么昏暗,他大概就知道这个叫孙哲平的名声不大气场很大,其余一切是谜。


2

其实第十一期毕业的学生里人人都知道有张佳乐这么一号人物,他在DJ圈里有一票死忠粉丝,百花缭乱的名号就是在那时不胫而走。

二十岁的时候张佳乐在节奏和肢体协调上展现了惊人的独特性,对音乐的敏锐程度亦不输给专业学生,尽管作曲上张佳乐不是特别出色,但曲子和曲子之间的关联性和发展性他一直是个中好手,将十首不同风格的曲子REMIX重新诠释为一首嗨翻全场的新曲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绝大多数的乐手再不情愿也会接触其他乐器,后期和制作熟能生巧,但电子音乐确实需要天分。

张佳乐有绝对的天分和后天努力,他带着几台MIDI控制器和打碟机横扫过昆明的夜店,网络上一支又一支的视频被圈内疯传,缤纷的荧光随着他修长的指尖起舞,弹奏出来的却是节奏感十足的舞曲,恍若有十万伏特电流窜过全身,让人不自觉随着音乐舞动。

百花缭乱是人们描述他弹奏控制器时,那种鲜艳如烟花盛开的景象的一种动词。

电吉他专业的韩文清在校时就注意到这一号人物,那时他已经临近毕业,每天都忙碌着准备表演,电子音乐在他看来不够严谨,没有扎实的乐器作为基础,太过随便轻浮,只是喧哗取宠的手段,哪怕搞重金属在老一辈人看来也非善类。

一个好的金属团可以有吉他贝斯键盘架子鼓,但不一定需要电子音乐。不过后来这个想法在叶修离开嘉世改做后摇滚时改变了。

包间里一群乐手喝得死去活来东倒西歪,曲子从黑豹乐队的《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换成了BEYOND的《光辉岁月》,孙哲平静静坐在一旁,在兴欣乐队旁边,以救场吉他手的身份和他们并肩而坐。

是说现在叶修找到了新的吉他手,孙哲平又准备回去过他三天客串两天喝西北风的日子了,他的身份是自由音乐人,说好听点叫有逼格,说难听点,没人和他凑队儿。

张佳乐没从他脸上找出什么失落还是惆怅,去他的有本事搞音乐没本事填饱肚子,孙哲平一概不在乎,好像三餐吃方便面的日子是他乐意,而不是现实所迫。

但这个人,看着正正经经实则疯疯癫癫,的确有点意思。


3

最后孙哲平还是喝吐了。

从蓝雨乐队开始沿桌敬酒,孙哲平不情不愿,你当你喝喜酒啊这么玩儿,他正想着,主唱黄少天已经端着酒杯到他面前,他仰头就灌,不知道哪里谁来了一句“不给广州人面子,明天就是他们的下酒菜”,孙哲平觉得好笑,但黄少天特别当真,他说是,你不喝就给我亲一下,接着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孙哲平身上,吓得喻文州把他扶住了。

好吧,随你高兴吧,孙哲平懒得计较后辈无礼,燕京纯啤咕噜咕噜两口干了。

酒精冲上脑袋,一时之间他感到爽快和晕眩交错袭来,孙哲平是不能喝酒的体质,一杯脸红两杯反胃三杯即倒,他喝了今晚不得已的第二杯,刚才下肚的鸡块炸酱面都在肚子里百米竞赛,难受得有些酸爽。

张佳乐坐在霸图那边小酌,配着也不算好吃的小菜,吃完了还嗑瓜子,眼前闹哄哄的景象他看过就算,他在这个圈子里透过霸图认识不少人,但搭上线的始终为少数,毕竟圈子不同,难免有隔阂。

“现场要不要媒合一下工作机会,我觉得这个大杂烩肯定能搞出新花样来。”方锐衬着一片闹哄哄的背景音乐高声说道。

他们在这里胡闹了一晚上,居然还有人贴着胳膊坐都不认识彼此的,实在白白浪费大好机会。玩音乐的混起来热络得快,没记得名字也不打紧,对方的歌能哼上两句最重要。

他这么一说,微草的马上站起来递名片,“哎,民谣摇滚你们有兴趣吗?其实咱下一次大碟想搞点高大上的,比如说融合新金属风格来个地道的北京park!”

所有人一致扭头看向霸图。

张佳乐加入以后霸图的曲风变得多样性,节奏切分明显,偶尔也有被归类为新金属的曲子,一部分死忠乐迷认为他们为了迎合主流做了不合乎以往水准的东西,大失所望,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都是玩音乐的,你说销量不重要,但最后要看的还是销量。

此言一出不得了了,人人都等着看他们怎么跨领域合作。

“你够了,这压根儿不是一个套路。”林敬言听不下去了,他跳出来说:“咱一直以来搞的都是地道山东金属,跟你们不一挂的。”

我日,山东金属是个毛?大伙儿一脸懵逼。

“卧槽,老韩你吼得是山东话啊!?”

“我以为韩前辈是青岛人,再怎么说也得是青岛话呀?”

“我去,你们现在才知道啊,”叶修惊恐状道,“上一张碟里面不都唱了吗,哎哟我勒个去你们都没听仔细啊?”

“哈哈哈哈哈什么鬼!原来这么土!?”

真相总算有拨云见日的一天,一群人哄堂大笑,倒是被吐槽的韩文清脸色黑得不行,眼看着要抓人起来单挑,不过这里可没人敢惹他,于是大伙儿全都噤声低头佯装看歌本。

角落一个染着浅褐色头发,个儿挺高的小年轻说:“这里有圈外人,不如就请他来看看能搞什么?”

孙翔下巴抬得老高,指向霸图边上一直安静吃东西的张佳乐。

张佳乐觉得自己很背,你们一群搞摇滚的骨子里都一样就别再自以为流派不同高大上了,扯我一个外人算什么事?

想归想,他仍然装作无辜地抬头,“哎?不好意思,我都自己搞,不太需要什么乐器啊。”他说得诚恳谦虚,听的人只觉得狂妄自大。

叶修拍手,“张佳乐同学,我觉得你口气和老孙挺像,怎么样,霸图还缺不缺人,有没有考虑收留一下这货,哎放心,我没叫你们搞音乐,我是说你们俩搭个伙,说相声去呗。”

“我靠,叶修你现场拉郎配啊?不过其实我对电子乐有点兴趣,张佳乐你接case制作后期吗?我需要混音师啊。”

孙哲平扭头看过去一眼,今天从头到尾他都觉得那个方位有一股灼人的视线在他身上打转,现在一看,果不其然和另一双眼睛正面对上。

那双眼睛很漂亮,在昏暗的地方也闪闪发亮,他脑海里俗套地闪过一曲《夜空中最亮的星》。

张佳乐没在听那人说话,他脑子里飞快转过许多问题,比如孙哲平看起来打游戏一定比弹吉他厉害,他并不适合那些看上去很酷的硬派摇滚风格,更适合抒情疗愈的慢摇滚,再要不,和叶修一样要死不活地搞个后摇,都比这么一个人单干来得好,又或者,他就该当一个浮夸狗血的主唱。

这时候他很肯定自己对孙哲平本身的兴趣大过于音乐。

张佳乐还在放任思绪流转,那边孙哲平就站起身了。

“哎我说你……”他走向霸图,有点来势汹汹的态势。

有人听说这个吉他手脾气不怎么好,而且狂得不行,拒绝过无数乐队的邀请,今天看来是要和张佳乐杠上。

“嗯?我咋了?”张佳乐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一脸呆萌看着意外可爱。

“你老看着我,是不是有意思……”孙哲平说,现场众人发出了“哦——”的八卦声音。

“有没有兴趣和我——噁!”孙哲平不负众望,但可惜他还没说完,刚下吃下肚的东西,全和着酒精一股脑儿吐到了张佳乐的身上。


4

张佳乐不得不和孙哲平回去,全场就他们俩吐了一身,一个负责吐,一个负责被吐,满场惊呼,鸡飞狗跳。张佳乐觉得自己特么倒霉透顶,出来玩都能碰上这等“好事”,应该去买彩票。

孙哲平吐完以后很淡定,因为他控住住了,否则张佳乐旁边的韩文清可能会把他揍扁。

“哎,衣服脱下来洗一洗呗。”孙哲平步伐摇晃走到张佳乐面前,有人拿抹布给张佳乐擦衣服,有人递水给孙哲平漱口,有人忙着点下一首歌,此处应有BGM。

张佳乐很尴尬,因为孙哲平对他不好意思,可是他不好意思的道歉方式错误,他手脚并用急切地想把他的衣服扒下来拿去洗干净以示负责,张佳乐抵挡不住这么热情的招呼,说了“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洗”的场面话,然后找了个空挡暗搓搓进了厕所。

他进来主要是想透气儿,烟瘾犯了,悄悄哈一根不为过,身上一股子酸味儿挺难受,外面那一伙人彼此有共通话题,他就算自来熟也懒得插嘴。

张佳乐的音乐生涯一路浑浑噩噩,尽管在网络上有不错的反应,他却始终疏于经营。身后的门不知几时被人打开了,那个装逼的大个儿进来了,孙哲平看见他反射性一愣。

“没洗掉啊?”他问。

张佳乐盯着雾,趁它飘到头顶触发警报之前把烟捻熄了,“回去丢洗衣机里比较快,现在洗了等会儿我打赤膊回去吗。”

“也不用。”孙哲平说着仿佛在考虑什么,他扯了下张佳乐的衣服,“能脱下来吗,我洗,你穿着我的外套吧。”

他说完就把身上的连帽外套脱下来交给张佳乐,眼神里带着“快点啊别瞎磨蹭”的催促,张佳乐犹豫,但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热情,三两下解开扣子把脏衣服交个他。孙哲平用洗手液随便搓搓,闻起来是香的即可。

衣服洗完了还湿,孙哲平把它摊开挂在台子边晾,张佳乐注意到他左手的绷带,不经意问道:“手受伤了啊?”

“哦,这个,”孙哲平低头看了下左手,“老毛病了。”

“还绑着绷带呢?”

“酷炫嘛。”

“我去,作得不行。”张佳乐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真情实感在中二着,不免好奇,“你这样怎么弹吉他?哎你是吉他手吧,没有自己的乐队啊?怎么不继续跟着叶修混呢?”

问题接连而来,孙哲平无奈,“这么多你让我先说哪个啊?”

“嗯……随便吧,不找队员?”

“要的,等我有空。”

“什么时候有空?”

“随时都有。”

“那还不赶紧,霸图已经在搞下一张EP了,老韩说下次要搞巡回LIVE,从北京唱回青岛,估计要一个月吧。”张佳乐说,“其实我听过你弹吉他……哦,就是给兴欣录的那几首,嗯,还不错啊。”

“客套话吧?算了,还是谢谢。”孙哲平意思性笑了笑。为难一个初次交谈的人有点过分。他说:“搞音乐嘛,与其为搞而搞,还不如自己玩得爽,我自己就挺爽。”

“哗,口气这么大。”

“你不也是?”

“啊?没有啦,我讲实话而已。”张佳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霸图其实也帮他不少,许多需要电吉他MIX的部分张新杰都很有耐心帮他完成,与其说他是霸图的成员,倒不如说他们更接近自由的互助关系。

孙哲平表示了下自己的确懒得找人,他也写曲,打算自己录音再找别的朋友友情捉刀,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随波逐流,说着一股子清高的白莲花正气都从身上发出,张佳乐在圈子里见多了这种人,说得很容易,饿上几个月就投降了。

孙哲平装逼是一流的,但他的确不怕挨饿,就算一路上跌得头破血流,自己装的逼跪着也要装下去。

外面一群疯子嗨到凌晨才算完事儿,杯盘狼藉,倒的倒打滚的打滚,服务生妹妹进来都要哭了。张佳乐的衣服没干,他缩在孙哲平的大外套里整个人好像溺水一样惨烈,林敬言闷声看着他笑,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猥琐。

“张佳乐你这是穿着男朋友的外套吧!”黄少天眼尖发现了露在衣领外的小辫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高喊。

全场耷拉着眼皮的乐手们努力在昏暗的光线下比对他们俩的速配值。

“你们刚才消失这么久,在厕所干了什么?嘿嘿嘿!”

“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孙哲平站在他旁边,背着一个吉他,两个人这么站着有点像以前校园里的班对,那时师妹们最向往这种“有个酷吊炫的吉他手男友”的感觉,他交往过几个,还是因为太肤浅而分手了,张佳乐这个横竖看着都像搞摇滚的DJ他居然意外顺眼。

“其实张佳乐人很好。”孙哲平当即表了下个人立场,把气氛炒得很暧昧。

轮回那边传来“别发卡,你们交往吧”的声音,张佳乐没见过这种场面,很不知所措。孙哲平知道这是机会,男人该强硬的时候不能辜负众望。

于是他说:“所以张佳乐你得帮我个忙,只有你能帮我了。”

张佳乐直觉没好事,太阳穴突突突跳着,但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不好不给孙哲平面子,“好……你说吧。”

“把外套穿到我家去,我就这么一件外套了,不想冻死。”

“……”

再怎么装逼,人穷的时候骨气还是不能当饭吃的。


5

14年北京的迷笛音乐节上霸图乐队意外爆了冷门。

其实在几年前,韩文清还没有毕业的时候霸图在圈里是数一数二能和嘉世分庭抗礼的独立乐队,尽管音乐性质不同,但粉丝众多,只是一成不变的套路终究抵挡不住新浪潮来袭,嘉世解散后新的乐队如雨后春笋般涌出,霸图也跟着成了过气的代名词。

在上一支乐队表演完紧接着,LED屏幕上就出现了不同于以往的画面。酷炫的3D特效金鱼在四处摇摆着尾巴,缤纷的花朵随着烟花飘散,近年来LIVE上早已习惯了这种手段,大家习以为常,不过看过歌单的人都知道,这接下来要登台的是霸图,霸图最拿手的绝招就是以韩文清沙哑的嘶吼作为开场,密密麻麻的鼓点和标准金属式的吉他旋律紧接在后,完全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现场不少穿着霸图红黑色T恤的乐迷,大家都等着这一刻到来,一起疯狂呐喊。

然而那一年在LED屏幕切换到舞台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青年。他扎着红色头发,低头在一堆机器中打了个响指,事先设定好的音乐节奏响起,合成的女声说了句“are you ready”,他不紧不慢在控制器纵横交错的键盘上点亮了第一道光。

这是张佳乐加入霸图第一年的solo桥段。

以纯粹的电子音乐作为前引在正统的金属乐队里实属罕见,张佳乐solo了一分钟,控制器上越来越多鲜艳的颜色绽放,极其规律地闪烁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上头起舞,毫不慌乱,身体也跟随着音乐轻轻舞动,浑然天成。

不熟悉电子音乐的人很容易被这种高速的节奏和复杂的位置打乱,以致于手忙脚乱错误百出,在初始的练习上这种机器甚至比乐器困难许多,除了设定好的参数要熟悉,还得记清楚手势,不停反复练习以便达到完全合拍的境界。

然而今天,张佳乐不仅要玩,还一次玩上三台。

现场已经议论纷纷,霸图的官网事先没有提及他们会加入新人,有人以为是安排上的错误,但也有人眼尖,怀疑他就是百花缭乱,把现场影片上传到网络战成一片。

就在张佳乐solo得差不多时,第二个加入他的节奏的,是鼓手宋奇英。宋奇英顺着张佳乐铺好的节奏由铜钹开始,正式为大家敲响了第一声属于新霸图的节奏。

本就吵闹的现场登时间尖叫不断,韩文清的嘶吼仿佛来自亘古,张佳乐在一片轰鸣声中退下了,继续在后台协助PA工作,并且协调着其他技师做调动。

那年除了张佳乐外,加入霸图的还有新键盘手林敬言,两个新血一起颠覆以往霸图的风格,打掉了一成不变的基地,取出精华,又重新凭着个人风格糅合在一起,构筑了新的霸图乐队。

孙哲平早知道郑乘风退出后,网络流传他会取代键盘成为霸图第二吉他手的谣言,他没有太过在意,不如说豪门与否并不是他选择伙伴的首要条件,有时候风格相近同样强硬的人凑在一块儿八成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只是没有想到,张佳乐柔软多样性的音乐风格,居然打败了这么多“根正苗红”的硬派Rocker,成为了霸图乐队的幕后核心。

他当初没有想到结果如此,今天更没有想到他们看似擦肩而过终究还是回头对彼此打了声招呼。


6

霸图是一支豪门乐队,豪门的意思是,老板有钱,有钱,除了有钱还是有钱。

作为一支豪门乐队重金聘来的技术人员,张佳乐哪次表演完不是搭着保姆车大摇大摆回去的,这样和一个不靠谱的屌丝吉他手在凌晨的北京大街上吹冷风还是头一遭。

“明天十点约了吴导商谈细节你别忘了。”督促着一家子大大小小上车后,负责任的副队长张新杰还不忘记提醒他。

韩文清在前座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口气老成得跟一家之主似的,孙哲平闷声笑了笑,跟张佳乐一起望着面包车扬长而去。

后面,蓝雨的小破车也紧随在后,黄少天喝醉了,开了窗子就大吼:“石家庄我们来啦!”

那音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似的。

张佳乐往外套里缩了缩脖子,这四月的天气还贼冷,孙哲平诚不欺他,衣服是棉的,但没有袄。

“那咱走吧?”夜风把他刘海吹得七横八竖的时候,张佳乐眯着眼睛问道。

就算是皇城根下,这个点也没有地铁了,走到黑漆漆的地铁口,张佳乐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得,着道了,他头一扭恶狠狠地瞪着孙哲平,准备等他给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我住四环。”孙哲平倒是很心平气和,他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一下这附近的旅馆……”

“旅你麻痹,没有四星级的酒店你敢住?”

“……”孙哲平一副惊愕的表情看他,“不是吧,跑演出没睡过车上?去音乐节没扎过营?”

“当、然、不、用。”

张佳乐脖子仰得挺高,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我豪门我自豪”的气势。说起来就是这么唏嘘感叹,霸图组建的时候投资老板太大方,为了捧这支乐队自己建了间唱片公司挂名,叫霸气雄图,但从来不签约任何音乐人,单独给他们发专辑,大制作大成本,一掷千金砸出一个乐队梦,几百个乐队里也没有一个这样的,宛如XXX48的乐队版。

这样的乐队就算扎营,那也得是皇宫等级的,张佳乐跟他们开一辆车满地图跑的可不一样。

“那行吧,你说住哪?”孙哲平手一摊,往路边的铁栅栏靠,大有“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意思。

张佳乐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缩着脖子开始看附近有没有门面好看的酒店,这一带观光客巨多,住的地方肯定少不了,他往前跑了跑,又掏手机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

孙哲平借着力站好,提起琴盒摸了一阵,然后丢给他,“哎,这琴盒挡风挺好的。”

“去死吧你!”张佳乐冷不防被琴砸得倒退两步,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

被骗了留下来,还得给人提琴盒,霸图开给他一个月六千的薪水都没让他拎过张新杰的吉他呢!

孙哲平看了一眼时间,指着前面的路说:“有个地方可以过夜,但没有床,你介意吗?”

“你觉得我能介意吗?”

“呵,”孙哲平笑了笑,“那就走吧。”


7

大半夜的,宜宾的洗头妹都在情郎怀里睡了,鼓楼的大保健还在路边拉客人,张佳乐躲开倚街而立的风尘女子,往孙哲平的右手边靠了靠,孙哲平瞥他一眼,张佳乐像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死命低头,再看看那边,女人穿得过于暴露,当这低气温是假的一样。

“你没试过啊?”孙哲平膀子一勾,把张佳乐连人带琴勾进了自己臂弯里,这一招出奇有效,接下来零零星星的几个女人都一脸鄙夷地闪开了。

张佳乐觉得他手臂真重,但是,这么挨着好像暖和了不少。

“你管那么多干啥。”他口气不太好,整个人冻得都要尿了,特别没骨气地往孙哲平怀里蹭。

“嗯,身体诚实就行了。”

孙哲平说着收紧了手,为了驱散寒意,他提议张佳乐唱点歌来听听。

KTV瞎闹腾,几十个人,麦就两支,一个一个轮得轮到哪时候啊,张佳乐整晚都在忙着吃东西以及喝酒,耳边听着他们轮流互点对方的歌,现场一阵商业互吹。

哎哟我是你们迷弟啊,大佬给支持下呗?

好说好说,下次别写那么憋的慢歌了,哪儿摇来的哪儿滚去呗。

我操!

哎,都几岁的男人了,吹捧两下也好打架,幼稚头顶。

张佳乐来了两段RAP,他声线高,声音高亢清透,唸不出嘻哈咖那种痞味儿,加上天冷,越念越快,最后咬舌头了,于是也不要面子了,扯开嗓子就唱了一首《无地自容》。

人潮人海中,他和孙哲平的名字挂在一起被讨论了多久,今天这算是真正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了。

孙哲平听着耳边嘹亮的歌声,也不怕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张佳乐中气不足,但硬摇滚的架势倒是很够,按孙哲平的话来说,唱一些不太激烈的抒情摇滚或布鲁斯可能更适合。

“很行啊,怎么不去当主唱得了,电子乐有搞头吗?”他笑。

张佳乐停了会儿,点点头,“有啊,业务范围特别广阔,来,我给你找找我的名片,你有事儿尽管找我,价格公道……”说着他还真像模像样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正经的那种,上面印着“霸气雄图音乐工作室”,挂的头衔呢,叫制作人。

“我操,这么牛逼,制作人?”孙哲平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又来来回回把张佳乐打量了几次。

这年头,上道点的DJ都会自己搞音乐了,编曲剪辑后期运营,那必须难不倒他,制作人没毛病,勾搭上了能抵好几个女朋友。

“是,制作人——未来的,等咱这次合作谈成了,销量能拉上来的话,老板说了给我签新人的权利。”张佳乐说,“不是我说,我看人的眼光一看一个准。”

他的双眼在黑漆漆的夜空下泛着一丝微光,里头还带着属于十八岁的热情和冲劲。

这他妈的很好,很性感。

孙哲平想,什么时候认识他都不晚,还能一起玩玩。


8

孙哲平说的能过夜的地方是一间地下室酒吧,张佳乐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被黑洞洞的入口吸引了。

这是一个魔窟,有深邃不见底的通道,脏乱的签名和驻留在四周的歌词及贴纸张牙舞爪,久经风霜的乐队海报一角早就被疯狂的粉丝撕下偷走了,隐约还能辨识得出是支朋克乐队。

通道间是被各种香烟熏得早已分辨不出牌子的味道,而在这间酒吧的隔壁,紧邻着的是一间破唱片行。

当然,唱片行这个点早就拉下铁门了,铁卷门上头还有彩色喷漆画的各种标志,粉红色裹着一层白,大大写着“Long Live Rock’n’Roll”——摇滚不死。

张佳乐歪了歪头,在夜里勉强辨识了下上头的涂鸦。

“这儿下去,小心别踩空了。”孙哲平打了个响指,把琴盒从他手里接过。

张佳乐边下楼边看,目不转睛,好像想从墙壁上发现点什么似的,霸图乐队向来去的都是千人大场,气派的设备和门面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有点放纵和随意,也都仿佛是设计过的,像这样神秘而纯粹的地方如同探险。

一直走到楼梯尽头,那里有一堵厚重的铁门,门后,一连串轻快错落的节奏隐约响起。

张佳乐还是犹豫了一下,“大半夜的,你这不是准备把我卖掉吧?”

“那你可以不进去。”孙哲平说,“不过外头这么冷,你能上哪?”

张佳乐歪了歪头,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就当是被骗呗,又能怎样?他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门,微弱的光线牵引着视觉,里头别有洞天。

这是个比起想象还要大一点的音乐酒吧,没有任何多余的装潢,除了必要的灯光和设备之外,连天顶都是灰白色的水泥,可以说是粗矿到了极点。

“Wow,有点酷啊。”张佳乐走进去,仰头把这里打量了一圈。

这里和他以往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无所谓,他不讨厌这里,这里无比吸引他,就像昏暗的KTV里,孙哲平似真似假的眼神一样迷人。

“这地方以前是停车场,后来地卖给建商,就分了一块出来改建表演酒吧,但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后来这里又卖给别人了。”孙哲平解释道。他把琴放了,往吧台里面走,“中午后开始营业,到凌晨结束,凌晨之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了。”

台上反复敲打着节奏的男人听见他们的话,甩了下鼓棒停了下来。

“谁啊,大孙?”

孙哲平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一大口,并将杯子滑了过去。

“张佳乐。”他说,“霸图乐队的张佳乐。”

杯子在张佳乐的手边停下,他把最后一口喝了,冲那哥们儿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张佳乐,被这货拐来的,外面真的冻死啦!”

“于锋。”架子鼓后面的男人跳起来往舞台下走。

他穿着皮夹克和有点垮的裤子,似不经意地过去握了个手,张佳乐大名鼎鼎,这几年圈混得够深的哪个没听过?

“啧,我这也算是跟大佬握过手了。”于锋低头看着手对孙哲平挥了挥,又对张佳乐说:“我没搞过乐队。”

“那锋哥做甚?”

哟,这称呼已经好上啦?

于锋说:“唱歌,带着乐队太拖累了,我一个人走哪唱哪。”

孙哲平斜瞥他们一眼,忙着把吉他从箱子里解放出来,他跳上舞台调了个音,仿佛刚才在KTV里没唱够似的,意犹未尽地刷了几个弦。

很好,手没生,自从他忙于复健后,总觉得技术倒退不少,不能高强度训练还是带来了一定程度的耗损。

“点个歌,算我补偿你了。”孙哲平说。

张佳乐下意识拉了下身上那件不算很暖,但带着烟草味的外套,“什么都行?”

“——行。”

你想听啥咱就唱啥。

顺便,孙哲平指了指耍着鼓棒坐到架子鼓后面的于锋说:“忘了说,他本来是个打鼓的,怎么样,张制作您给鉴定鉴定呗?”

张佳乐这才知道孙哲平带他来这里果然是别有用心。

“那什么,你不是说不搞乐队了吗?”他抱着手臂,掩饰不住亢奋翘起了唇角,现在在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也许会永生难忘。

孙哲平轻轻拨弄着弦,吉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回响,飘散在空气中。

“本来是不想,不过看到你就又想了。”


9

后来张佳乐也没点什么歌,白天闹腾得太过头了,晚上在KTV里被魔音穿脑折磨了几个小时,这些乐手,抱着琴的时候都挺像回事儿,拿着麦就一个个都不正常了,好比王杰希这样不爱唱K的,居然借机跟队友心灵喊话了十分钟,还接受一群假粉的问答,自以为天王巨星搞了个现场访谈,内容都是些男默女泪的人生大道理。

也是,搞乐队的,哪个不是先吃了几瓶定心丸才来的,砖要搬,歌要练,大江南北搭着绿皮跑,偶尔幸运上了一次电视,词儿太敏感还被去头去尾地剪,世态炎凉,出来玩就别搞这么严肃了,但憋在心底你就能服?

“我以前不服。”孙哲平拨弄着琴弦笑道,“但人嘛,戾气总这么重不好。”

为了表达对悲惨世界的屈服,他起手就是一曲《北京北京》,清澈的弦音盘旋,空荡荡的场子里再无杂讯,KTV的喧闹欢腾,一晚上的肾上腺素都归于宁静,他弹了一会,声音嘶哑,咬在嘴里的句子满是沧桑,鼓声零散,寂寥哀戚。

这偌大的场子,哪里来个弹钢琴的都好过架子鼓。

于锋敲得漫不经心,偶尔几个拍子错了索性也不跟,就让孙哲平表达自我去,反正他开心就好。

孙哲平抬眼看张佳乐,两人视线对上,张佳乐鼓着脸颊思考,他想让孙哲平唱什么他就唱什么,上天下地,刀山油锅,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不如就弹你想弹的吧,我听着啊。”

歌唱完了,张佳乐从吧台边扯了一把椅子,摆在对着舞台的正中央,翘着腿一坐,评审老师的架势没有,老掉牙的告白场面学了几分。

以前在学校里老有这种故事:男孩子带着一把吉他把心仪的女孩子约到礼堂,只为他一个人唱。

但这不是告白的情节,虽然以后想起来张佳乐觉得也跟告白差不多了,可此时此刻他努力撑着发酸的双眼望着舞台,在聚光灯下有一个孤寂却仿若千军万马的身影。

张佳乐忽然想起一首《狼》。

孙哲平笑了笑。

“累了?”

“你被唐昊那小子刺激一整天试试,保管你也累的。”张佳乐咕哝道。

有道是键盘手总危机四伏,有的乐队搞一辈子摇滚乐也不用一个键盘手,有的乐队键盘手活在无数个后期软件里,有的键盘手一人奶住全队,唐昊被呼啸大手大脚聘去当队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恨不得能把自己变成张佳乐一样,于是假想敌这个位置张佳乐又再一次给坐实了。

他背着键盘从舞台东边追到西边,和台上每个人都尬过一次琴,终于到了张佳乐面前的时候,却激动暴躁得像个老司机油门下的笨徒弟。

张佳乐非常无奈,指尖下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烟花,送给为他尖叫的姑娘正好适合。

“行,那你听听这首吧,两年前写的,没什么用了。”孙哲平说道,“你要是喜欢……”

他沒再说话,而是低头弹起吉他。夜里吉他的回响更悠远,万籁俱寂,也更适合听音乐,张佳乐目不转睛盯着他,眼里起了雾,焦点逐渐模糊,两人乐队分裂成六人,台上有孙哲平有于锋有他自己,还有别的朦胧一片的面孔,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一颗现成的催眠剂。

而他甘甜瑰丽的梦境里百花齐放。



评论(7)
热度(107)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断了气 | Powered by LOFTER